早年间,在钧县北,有个叫小六的闲汉,生性懒惰,除了正经事不做,别的都干。父母活着的时候,尚且能啃啃老,父母一驾鹤西去,他生活就没了依靠,几亩薄田被他卖了个精光,到后来,连三间老宅连同地契都转给了别人。 却还是不愿扛麻袋卖力气糊口,整日东悠悠西逛逛,跟个讨饭的没啥两样。 这日,实在饿得慌,去田里偷刨了几根番薯,也不擦干净,三下五除二,进了肚,瞅瞅天色尚早,还没到酉牌,地头处有个破庙,于是身子一裹,钻到里面睡觉。 迷迷糊糊中,有一片黄云飘然而至。小六周身动弹不得,这团黄云自报家门,说自己是黄老祖,见小六落难,特来梦授神物,助小六渡过难关,做为回报,小六须立牌上香,每逢初一十五,敬上供品。 说罢,一支笔掉落到小六身上。 黄老祖解释道,这支笔用的是狈毛精制而成,只有在夜里才能发挥奇效,施术者挥动狈毛神笔,墙上画一扇门,念动咒语,虚门成真,门户大开,就可趁虚而入,所以此术又叫遁墙法,叩门术。 接着黄老祖又传了他十二句咒诀。梦里传术有个好处,因为是神魂相交,饶是脑筋不好使的傻缺,也能记得清楚。所以他只念了一遍,小六便记牢了。 最后,黄老祖叮嘱道:“此遁墙法不可觅寻富户,这些人家里运势好,十有八九叩不开他们的墙门,你可以找一般家境或者底子贫薄者施术,虽然不至于大富大贵,但也不会像现在饥一餐饱一顿的。千万慎记,施此仙术时,若是逢到男女欢好,这狈毛神笔就废了。” 交待完这些,黄云忽拉消失了。 小六从梦里醒来,果然看到一支黄毛笔压在胸口,顿时喜得手舞足蹈。 此时,已是月悬中天。小六心痒难耐,揣好狈笔,回了村镇,打算试试遁墙奇术。 时近四更,人都睡了,他溜达到一处农宅,心里寻思,好,就你了。
这是王寡妇家,此人也是个奇女子,三年前丈夫病卒,没留下一儿半女。家族里的叔伯们觊觎家产,碍于老脸,不好明说,就怂恿家婆们,一天到晚劝王寡妇改嫁。王寡妇不为所动,任她们磨破舌尖,她铁了心不改嫁,立誓要为亡夫守节,到了最后,还找到老木匠,刻了个丈夫模样的六尺木偶,摆于床前。 大家一瞧都这样了,也不好再劝。 此事街谈坊议,传到县衙,邑令老爷大喜,上报州府,准备给王氏立个贞节牌坊。 小六之所以会选择她家,一来对方家境不算贫困,也亦非大户,不至于潜入宅屋捞不到什么便宜,二来王寡妇人单力薄。 打定主意,小六对着院墙画了个门,念动咒语,只见虚画的墙门变成了真的,闪身入院后,墙门自动闭合。 小六摇摇头,心里说道,等会还得再画一道门,方能出来。 王氏家里没养鸡犬,是以没有动静。他探身来到王氏房前,又画了一道墙门,进了卧房。 哪料到,刚进屋,耳中却听到一男一女苟合之声,木床吱吱呀呀响得不亦乐乎。 “栽了!”小六失口大叫。 “何方贼人?”黑暗中有个男人喝问。 小六浑身上下没有四两肉,连只大鹅都斗不过,何况是男人,手忙脚乱,就想逃窜,可手里的狈毛神笔像炉灰一样,扑簌簌成了碎渣。 与此同时,灯点亮了。
那王氏的幕里宾客,并非旁人,却是隔壁村子赫赫有名的乡塾先生。 乡塾先生每言必及子曰,修身守心不离口,忠孝忍悌挂嘴边,是乡民们的道德典范,平时只要见到小六,必训导一番。 这三位既然相互都认识,也不用自我介绍了。 六只眼睛不约而同地咕噜噜转着。 小六瞅瞅王寡妇床边的亡夫木偶,瞧瞧手里已经破碎的神笔,心疼欲死,血往上涌,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,一边厮吼一边揪着乡塾先生拳打脚踢。 乡塾先生也急了,“你一个落魄户,讨饭的闲汉,谁给你的狗胆撒野!” 两人在寡妇房里打得热火朝天,早惊动了四邻,闻讯赶来。 大家起初还以为有人欺负王氏,寻个梯子,爬到院里,但房门内闩着,进不去,呼了多声王氏,王氏嘴里应着,却不开门。 僵持到天蒙蒙亮,小六,乡塾先生和王氏才蓬头垢面、垂头丧气从房里出来。 虽然三人都不情愿,但好几十双眼睛盯着呢,不得不闹到县衙。对了口供,吃瓜群众无不大笑。 县官老爷咂咂嘴巴,心里十分不痛快,驱散了旁观诸人,直呼可惜,对师爷说道:“本来咱县里能立一座贞节牌坊的,这倒好,成了笑话哩。” 师爷人老成精,嘿嘿一乐,“大人,当初您要上报时,我就劝您再等等看,要闻其言,观其行,过个三年五载,再上报不迟。” 县官老爷叹气道:“年后本县任期便满了,有了个贞节牌坊,传将出去,说本县治理有方,正气蔚然,岂不美哉?” 师爷又道:“但凡常人,身上缺失什么,便要拼了性命炫耀什么,用标榜自己的伎俩掩饰。那心劣性恶之徒,会把自己塑成磊落君子,见到同样恶行者,切齿痛骂,那千字文都写不周全之辈,偏偏充得自己熟读经典,还往往出言讥讽同类,岂非乡塾先生之流?再瞧王氏,亡夫再嫁,本就平常人伦,她却大张旗鼓,非要在外人方面装成贞节烈妇,还刻夫为偶,立誓守节,实则放不下自己的姘头罢了,若非西洋镜拆穿,还不知沽名钓誉到几时呢。” 县官老爷点头道,“不错,不错,本县一向爱民如子,两袖清风,一心一意为百姓,可惜这方黔首不争气哩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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